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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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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棲深感覺牛家患得患失, 許是商人天性, 少點依仗, 便如三歲幼童手捧金銀招搖過市, 唯恐人財兩失,再有茍家前車之鑒, 更是惶惶不安。少不了出言勸慰幾句,多餘的話卻不肯應承。

牛二娘子心裏感嘆:倒是個棘手的, 不好隨意哄她。

何棲也在心裏感嘆:真是慣會說好話的, 諂言說起來都不露阿諛之態,更兼幾句交心之語。真個全信她, 少不得要與她剖肺交心;若是當她肚裏藏奸, 她又顯情真,反是自己小人肚腸。

牛二娘子喝了幾盞酒,話起家常來,問:“弟妹多少青春?”

桃花醉雖不醉人, 卻易上臉, 何棲吃了幾盞,臉飛紅霞,擱了酒盞揀了個果餡菊花餅,答道:“換了桃符, 剛好二十。”

牛二娘子笑:“桃李好年華, 我比弟妹虛長五歲呢。”垂首見隱囊繡得開口石榴, 忽有些惆悵,“我十七嫁了牛家, 晃眼廝混了這些年,生了個小娘子,三病八災的惹人掛心,竟是拿藥養著。偏她小人家家又知禮,我替她掉淚,她反拿話寬慰我,真是讓人心酸得擰出汁來。本想讓弟妹見見,誰知歲節貪玩,吹了風,今日蔫蔫得起不來床。”

何棲忙問道:“可請了郎中?”

牛二娘子翹一下嘴角,飛眼道:“家翁臥在床上哼哼呢,請了郎中在家中長住。二郎請他來看,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,只說胎中帶弱,好好將養。”

何棲當作不知她暗諷牛父裝病,道:“不如另尋良醫來,桃溪不得,就去宜州。”

牛二娘子咬牙遺憾道:“先前桃溪倒有個極好的郎中,後來搬走了,打聽多時,道是投親去了禹京,這天高路遠的,可哪尋他去?只恨我家囡囡沒這機緣。”

何棲道:“大郎也曾道,桃溪曾有個厲害的郎中,救過小郎一命,他本欲報答,結果人去樓空,應是同一人。”

牛二娘子嘆道:“九成便是他,沈家小郎有這劫難,焉知沒有後福。他又讀得書,生得又秀致,也只父母上頭……”她打住話頭,換上笑臉,歉意道,“弟妹勿怪,雖不中聽,卻是實話。”

何棲倒沒放心上,道:“小郎還小呢,他是爭氣的,自有自己的前程。”

牛二娘子看著何棲,見她半點不似作偽,想來他夫妻二人實心為沈計打算。心中微微一動,又打消了念頭,沈計還小,尚看不大出來什麽,家中無父……親娘有還不如沒有呢!實算不得佳婿人選。

她欲言又止,何棲先時還不解其意,回過味過來不由失笑。婚配大事,怎好隨意?她又是長嫂,更不會自作主張。

二人你一言我一語,借幾分酒興,頗有幾分惺惺個惜之意。

她們在裏間說話,阿迎與阿娣便守了門口。阿迎是個有眼色的,見牛二娘子有心交好何棲,嫌阿娣行動小氣畏縮,出言提點了幾句。

阿娣看她體面,十指尖尖,越發氣短,道:“我不過粗使的丫頭,平日也沒偷懶耍滑的…… ”

阿迎笑起來:“真是沒志氣的,我看都頭娘子待你極好,你好賴學些眉高眼低,出去也不落她的臉面。”

說得阿娣差點低頭垂淚,道:“我家常做得便是灑掃漿洗。”

阿迎跌腳道:“別人只長個牛心,不過脾氣古怪,你卻想當牛,專揀苦累的活計。”又伸指戳她,“當心你家娘子嫌你不可心,賣了你去。”

阿娣鼻子一紅,不知哪來得膽氣,反唇相譏道:“你們牛家人,都好生無禮,眼裏沒人,鼻孔都對著天。”

阿迎本來只是逗她,聽了她的話,自己反而急了,也委屈道:“你好生小氣,不過與你說笑,你就當了真,誰個鼻孔朝天。”

阿娣瞬間又軟了回去,兩手亂搖:“……我拐了舌頭,不是真心說姐姐的。”

阿迎跟在牛二娘子身邊,學了不少潑辣,只不依不饒,要阿娣說個清楚。阿娣賠了半日小心,心裏也拱了火,道:“你家門子就無禮,罵我家娘子是來打秋風的,我家娘子接了帖子才肯來。”又低聲咕噥,“我家郎主心裏還不願意呢。”

阿迎暗罵一句,面上不肯認輸,又搶白幾句,等得阿娣又認錯這才罷休。

何棲告辭時,牛二娘子道:“我與弟妹相見恨晚,弟妹不嫌我粗俗,兩家常來常往。”

何棲笑道:“嫂嫂止步!嫂嫂不嫌寒舍簡陋,也請常來做客。”

牛二娘子拉她的手,心裏倒著實生出羨慕,笑道:“初見都頭,只當他是個粗胚莽漢,哪懂得體貼小意?有幾個臭錢,便要散去與那些閑漢兄弟喝酒義氣。誰知都頭特特囑咐弟妹遞話,非要親自來接,不說將來如何,眼下這份愛重就已難得。”

何棲回眸,牛二娘子細眉微染秋色,杏眼細縈輕愁,牛二郎盡享齊人之福,鶯轉燕啼,自詡風流,雖給了牛二娘子體面尊重,午夜紅鸞帳冷,終究也是意難平。

“嫂嫂又非纏絲的藤,日常也不似自怨自艾的人,想必也不會委屈薄待了自己。”

牛二娘子頓笑:“哪有閑的功夫對月灑上一缸的眼淚。”又推何棲,“你就家去吧,免得都頭發急。弟妹再與我遞一句話與都頭。”

何棲以為她有事相托,便問:“不知是什麽話?”

牛二娘子道:“只讓他好好查一查,我可少了他家娘子的一根頭絲沒?不過吃頓酒,急巴巴得來接。”

何棲掩嘴輕笑,也起了頑心,道:“我定將嫂嫂的話一字不漏學與他聽。”

一邊的阿娣急不可耐回去,催道:“娘子,天色不早哩,家轉還備晚飯。”

牛二娘子看她一眼,微皺了一下眉,直看得阿娣瑟縮著往何棲身後躲。

“先時倒是我思慮不周。”她先時送丫頭,只恐何棲疑心她不安好心,因此也不多加盤問,略收拾得幹凈就讓婆子送了去。現下再看,這丫頭實是拿不出手來。

何棲道:“嫂嫂多慮,小門小戶又沒多少的應酬,阿娣勤快,添了不知多少的手力呢。”

她既這般說,橫豎送出的丫頭又不是自家仆下,更不便多說。牛二娘子因此便作罷,直送了何棲直到院外。

阿迎等何棲主仆走後,將何棲備的禮奉於牛二娘子,是一對細紋巧樣的銀鐲子,墜一只連枝帶葉小小的葫蘆,雖不貴重,卻精致小巧。

這是送於牛小娘子的見禮。

“她果然是個周全的,先時也沒透過口風,我膝下養有小娘子。”牛二娘子收了禮,嘆道,“我還當她不知呢,誰知她倒備下了禮。”

阿迎又附耳牛二娘子:“都頭娘子上門時,門子說了好些閑話。”

牛二娘子冷笑:“休管他,他是有體面的家生,哄得家翁高興。”又道,“茍家這只雞,斷脖灑了一地血還撲騰著呢,也不知討個教訓。”

回院見牛二郎的一個寵妾立在鳥籠後,邊逗著相思雀邊探頭探腦的,更是來氣。索性將一幹妾室通房,全叫了來,連養在花枝胡同的一個擅點茶的相好也接來院中。鋪開酒席,讓她們拉弦唱曲、煮茶斟酒取樂。

眾女知道牛二的大婦厲害,牛二又敬重,即便心裏委屈,卻也使了渾身的解數討好,倒比伺侯牛二還要精心。

牛二郎在外會友歸來,驚得差點摔個狗啃,在他面前拿喬裝樣、撒嬌弄性的美姬,一圈兒圍著牛二娘子,一個比一個軟,一個比一個媚,一個勝似一個柔情似水,打疊了千般的溫柔與體貼,連口水都要餵到牛二娘子唇邊。

何棲主仆仍由婆子引路,牛家五進的大宅,花廳回廊,馬棚仆舍,院中又引水造池,只是時節不對,花木未發,鮮有綠色,也無甚可看之處。

沈拓借了輛車在院外等侯,執了馬鞭坐了車轅,也不言語說話,只時不時看牛家大門,總不見何棲身影,更是緊蹙刀眉,一臉的寒霜。

牛家門子護院認出他來,又見他這般神情,挺直腰背大氣也不敢出,門子更是收起了輕慢之心,生怕一不小心觸怒他,自己的身板實挨不了幾拳。

越怕生事便越有事端。

何棲帶了阿娣出來時,卻與牛家請的郎中撞了個正臉。

牛家的郎中姓侯,白面微須,家中開著醫鋪,薄有資產。平日得空也愛吃個花酒,逛個青樓,將些纏頭奉與都知神女。這些時日牛父稱病,將他奉養家中,因此,常在牛家進出。

侯郎中本就貪了幾杯,兜頭撞人,正要喝斥,擡眼卻見是一個桃面杏眼的小娘子,眉目秀致,朱唇丹染,宜靜宜動,宜喜宜嗔。頓時渾身酥軟了半邊,一半的魂飄飄然上了九天,理理衣襟,攔了何棲的去路,深揖一禮:“這位小娘子有禮,小人唐突,原諒則個。”

何棲嚇了一跳,見他舉止有些輕浮,也不與他回話,直越過他迎向沈拓。

沈拓臉黑得跟鍋底似的,心中怒火騰騰,勉強按捺,將馬鞭繞了手腕,跳下車來,上前將何棲護在身後。

自己者在侯郎中跟前,冷笑道:“既知道唐突,打算怎麽個賠禮?”

牛家的婆子與門子傻了眼,暗暗叫苦:這可如何是好?好好得惹出這麽一件官司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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